Selena

群狼环伺(二)

        面前的女子在窗边侧身坐着,窗外照来的月光为她披上柔柔的轻纱。及肩的黑发宛若鸦羽般乖顺垂落,半旧的绛紫色衣裙像是在月华之河上无风自摆。眼形的额饰与项坠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冷光,一如她藏在温和笑意下的,眼底的寒芒。

        又是这个半逆光的角度。蜜莉恩心绪复杂地回忆着她下午发言时同样的表现,偏头的动作近乎精确,良善的笑容可以用“训练有素”来形容。如果自己不是因为水晶球一事而格外注意她,怕是到了现在都瞧不出“逃税人”的半点端倪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垂眸瞥了瞥从窗棂取下的纸条。是半旧的羊皮纸,由于雨季的潮湿天气而冒出了黑色霉斑。一侧的卷边翘角非常明显,另一侧是整齐的切口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从那张巫女悬赏令上裁下的边角。算准了作为女巫的她一定会留意、阅读,随后因纸张透露的隐隐威胁意味而赴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毒药是假的吧?”奥菲莉娅的声音悠悠响起。她方才摆在“逃税旅人”面前、权当震慑的毒瓶已跑到了旅人手里,泛着月牙白的指尖隔着玻璃轻叩,深青药水仿佛成了衬托细碎白花的绿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看您这位‘逃税犯’才是假的。”蜜莉恩将身体前倾,伸出一只手支起下巴,“水晶球呢?您肯定带来了吧,异教徒小姐?”

        回答她的是从一旁药橱里飘出的“奥丁之眼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但我怎么就成异教徒了?”奥菲莉娅轻笑,“我为什么不能是个交不起税的魔术师?”

        蜜莉恩扬扬手中的纸条:“您写的是罗马体,字迹很纯熟,写惯了吧?但教会推行的是半安色尔体。就算识字的人不多,一个逃犯也没理由写这么打眼的字体,除非是信仰问题。再说……”她眯起眼睛,“江湖艺人犯得着藏表演道具吗?所以这水晶球是有什么法术么?我猜猜,像是‘奥丁之眼’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像?”奥菲莉娅轻挑眉梢,“真抱歉,就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奥丁之眼”缓缓升至半空,散发出幽幽的深蓝流光。『Miriam』的字样浮现其中,浅金色的罗马体字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原来我是首验啊。”蜜莉恩语调平静,身子向椅背靠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然我不会在日落后还敢见您。”奥菲莉娅重新拿起毒瓶,“别想太多,我信任您主要是因为查验过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,”蜜莉恩懒懒应上一声,目光在她的毒瓶上定了格,“那么请预言家小姐继续吧,关于您对毒药的论断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的死者已经是第三个。三个杀人夜,三个平安日,而期间您没有用任何一种药剂。归根结底是没有线索,担心误救或错杀。您迫切想得知他人所属的阵营——异教徒加水晶球不一定等于‘奥丁之眼’,可那却是您下意识的猜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呀,别急——还有第二点。您和村民们的关系有些……微妙?或者直白点,恶劣。在公投会议上当着我一个外人的面就能开始言语攻击,看来矛盾不是一天两天。我无意掺和你们内部的事,但从我的听感来说,你们的内斗几乎要盖过狼人事件了……村民对女巫不用药的行为颇有微词是正常的,但在危机结束前就想把己方关键人物送上火刑架,这可就很……暂定为是他们对掌握着‘生杀大权’的您的歧视却恐惧,恰好遇上了教会开出的正当理由和丰厚悬赏。利用您化解狼人危机,然后,提着您的人头去向教会请赏——我猜他们打的主意就是这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此恶劣的环境,您却依然留在米勒山谷帮助他们……是被裹挟,还是,有着您自己的、必须留下的理由?想必是兼而有之,而且后者居多,否则作为女巫的您完全可以玉石俱焚。所以最后的结论是,您不会毒杀我,因为您需要预言家的‘奥丁之眼’认清局势,需要另一位同病相怜的『巫女』作为‘活下去’的同盟——”她歪歪头,生生将这一柔婉的姿态演绎出冷傲的得胜意味,“您,需要我。顺带一提,那三位,有对村民的报复成分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该死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蜜莉恩蓦然起身。

        心下谋划被看穿的滋味并不好受,尤其是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。对方来到山谷半天,已用不疾不徐的言语将她与村民间“友好”“合作”的假幕撕下大半;而自己面对她,仅仅能瞧出“身份”这一层而已,其余一概是推测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……推测不一定是错的呀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款款向奥菲莉娅走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精彩的分析——对一位新来的旅人而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但奥菲莉娅小姐不觉得,把自己绕了进去吗?嗯?

        “您也说了,大环境恶劣,又是狼人危机又是神民内斗。那么既然如此,您又为什么选择留下呢?哦,拜托,可别拿逃避教会追捕来搪塞我——在我看见您之前,您就读完悬赏令了不是吗?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是出于信仰吧?‘奥丁之眼’除了验人,还会指路……”她行至椅背后,略略俯身,在奥菲莉娅耳际轻声道,“给您一个忠告:收起那坐在看戏台一样的态度吧——如果您在寻找什么的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同时她轻巧地伸手夺回毒瓶。许是她猜对了些什么,奥菲莉娅的动作慢了半拍,没能触到瓶子,却是松松拢住了她的手腕,旋即放开,留下些微指尖和指甲的微凉触感。本该冰冷的玻璃瓶身反而残存了手心的暖意,有那么一丝荒谬。

        但“取回毒瓶”的目的既已达到,她也就转身走出病房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位预言家是个麻烦的人啊。

        但……首先是个有趣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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